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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七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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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商在巨大的疼痛中,始終保持著一線清明。南都收了手,引來鏡湖中水,凝成一股水膜敷在九商雙目之上。待得這一切做完,立刻替柳臣安將小昆侖卸下。

柳臣安忽然覺得頭上一陣松快,這才慢慢睜開眼來。他兀自懵懂,隔了半晌起身道:“九娘子可好?”他這一動牽到了胸口,由不得“哎喲”一聲喚起疼來:“南兄,我這是怎麽回事?胸口倒像要被壓碎一般……”他勉力爬將起來,瞧見九商眼上那層半透亮的水帶,吃驚道:“九娘子如今還是目不能視?”

南都恨恨道:“她略做一番休整便好,只是你,難道你師傅不曾教過你練功之時最怕的便是走火入魔?”

柳臣安這才想起方才那驚險之事,抹去嘴角的血跡,訥訥道:“我師傅……他老人家只授了我口訣,其他一概不多說,且並不認我這個徒弟。”

柳臣安同南都將九商送回了房中歇息。南都命柳臣安老老實實坐於竹屋外的石凳上,隨後憑空拎了只小巧黃銅火爐出來。柳臣安瞧他另一只手上捧了只包袱,也不敢做聲,老老實實瞧著南都的一舉一動,只見南都將那包袱裏的乳白色粉末盡數灑在一個銀色的小挑子裏,丟在火爐上。柳臣安瞧得有趣,又不敢多問,瞧那火焰形狀像極了一條條魚兒,心中癢癢,便想去摸上一摸。南都瞧見了,只覺得氣血上湧,“啪”地將柳臣安的手打開,厲聲道:“你可曉得這是甚麽火?冒冒失失便伸手,你這一路進山,不曾化作路旁的石頭真是山神庇佑!”

柳臣安挨了一下子,垂首在一旁不答話。南都想起阿琛曾經做錯了事,也是這般模樣,一時又心軟了下來,解釋與他聽:“這火喚作‘象形火’,威力極大,否則我為甚不憑空引出一簇來,非要用火爐來箍著它?”南都邊說邊將自己的手緩緩靠近火爐,柳臣安瞪大眼睛,竟瞧見那火苗變成了手掌形狀。南都迅速抽回手道:“瞧見它的形狀變了不曾?”

柳臣安將一顆腦袋點成小雞啄米:“果然奇妙得很!”南都嘆道:“初時我怎地都召不出象形火,一則其口訣深奧,二則我心意不堅。心意不堅火形亦多變,且變得蹊蹺百怪。後來總算練得成了,頭一回不曉得深淺,將阿琛心愛的一只陶杯融成一灘泥,阿琛為此同我大鬧了一場。”

柳臣安吃驚道:“這象形火威力這般大?”南都頜首:“那是自然。你瞧它形狀多變,未召出來前誰都不知道他是甚麽形狀,待到曉得了它的形狀,有時已然來不及了——早被它融得瞧不出了根本。”

說話間,那銀挑子裏咕嘟嘟冒氣泡來。南都取過桌上一只大海碗,提起挑子倒出滿滿一海碗汁水來。柳臣安接過碗,伏首一聞,便苦著臉道:“南兄,這味兒好生奇怪。”他將那碗往一邊推去,道:“甚麽走火入魔,都被你們說得極為可怕,我倒不曾覺得。南兄你瞧,我運功時被九娘子那一聲嚇了一回,如今還不是照樣好好兒坐在此處?”

南都丟開銀挑子,有些恨鐵不成鋼:“那也是機緣巧合!只怕是這小昆侖沈睡太久,一時為你所用便輕易認了主,不曾下死勁兒鎮住你。否則,我方才也取不下它來!雖說如此,你也有淤血在胸,先把這藥喝了。這碗裏的汁水是寒碧潭裏的銀尾魚粉熬的,最是滋補。你且乖乖聽話,將這一碗喝盡,我蒸桃花酥與你吃。”

柳臣安聽南都軟語相勸,實在也是一份好心,只得捧起碗來,一氣兒灌了個盡。南都自側遞來一杯茶笑道:“這湯水是有些兒腥氣,且喝杯茶漱漱口。”柳臣安原想伸手去接,一個不留神卻將杯子碰翻了,茶水漫得滿桌都是,不由得苦笑。

南都嘆道:“你今日一直都魂不守舍,為何會這般不仔細?”柳臣安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,忽地問道:“九娘子的眼毒這次是否完全拔除了?”

南都又斟了一杯茶,遞到他手中:“雖說盡數拔除,只是這毒須得‘水木金火土’五行調養,離了一行都不成。九娘怕是還要在翠駝嶺多待幾日。”

柳臣安的手顫抖起來:“九娘子只多待幾日……”他將頭深深埋下去:“我一面盼著九娘子的雙目能快快好起來,可我曉得她一旦能瞧清楚了,就會即刻去找程兄。我不過是……不過是……”

南都瞧見他這般模樣,心裏像是被劃了道口子,放佛又瞧見了阿琛一般。那時,自己不肯同阿琛一同出靈毓山,阿琛便是這般傷心的模樣。南都一時間竟有些分不清,將手伸過去撫著他的發道:“阿琛,莫要傷心……”話說了一半便嘎然而止。

柳臣安擡首,瞧南都神色怔忪,頗像第一回在寒碧潭邊見他的模樣,曉得他是想到了那逝去的心上人。只聽南都苦笑道:“我常嘆你是個癡情的,我自己又何嘗不是?只是你這番情意還可光明磊落亮示旁人,我卻只能說與這滿林的桃花聽罷了。”

柳臣安想到他們三人頭一回在鏡湖之上飲酒之事,那時南都便剖白了心跡,亦嘆道:“我娘素來說我是個癡人,因而想法同旁人不同。我不覺得男子愛男子是甚麽大不了之事,可南兄法力高強,只怕在族裏地位也高,想要抓你錯處之人自然也不少。如此一來,本是尋常之事也要為你找出三分不尋常之錯來,南兄這些年必然受了不少磋磨。南兄同……阿琛,可是幼時相識?”

南都聞言,喃喃道:“不錯,我同阿琛是幼年相識。只是阿琛是姑母從山外帶回來的,說是一株好苗子。”他的手無意識地在那早已冰冷的黃銅火爐上拂過。“阿琛膽子小,又害羞,同我一起拜姑母為師。我師兄弟二人同吃同睡,旁人雖愛欺辱他,卻因了我的緣故不敢動手。”

“有一回,我隨了姑母出嶺,回來時瞧見阿琛滿頭滿臉皆是血。姑母本十分震怒,一心要找出是誰欺辱了阿琛。可後來那罪魁禍首撒潑打滾,又仗著是姑母的愛女,硬是教阿琛吃了個大大的啞巴虧。”

柳臣安聽得入迷,插口道:“那罪魁禍首如今可還在翠駝嶺上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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